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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河星光浸青麻

时间:2025-09-22      浏览次数:       来源: 惠山区总工会       字号:[ ]

  老家在徐州沛县大屯镇徐庄村。

  河是绕村走的,我家那栋泥瓦房就傍着河。墙是黄泥掺了麦糠糊的,顶子铺着青瓦,年深月久,瓦缝里长了些瓦松,风一吹,檐角的草穗子就晃。房北头有三分地,不种麦也不种豆,专种麻——青麻,杆子直直的,叶子像巴掌,夏天长得齐腰深,风过的时候,叶子磨出“沙沙”响,是乡下独有的声气。

  河边是柳行。老柳树的根须扎进河泥里,有的露在水面,像老汉的青筋。每年入伏前后,天刚有点亮意,父亲就起床了。那时我才五岁,贪睡,却总被他窸窸窣窣的动静闹醒,揉着眼睛扒着门框看。他穿件蓝布短褂,裤脚挽到膝盖,手里拎着把磨得锃亮的镰刀,往麻地走。晨光还没漫过柳梢,青麻上挂着露水,沾在他的褂角,亮晶晶的。他手上都是青筋。老柳树的根须是学他的。

  父亲割麻有章法,弯着腰,镰刀贴地一扫,“唰”地一声,一蓬青麻就倒了。他不慌,割一把,就用麻皮在根部捆一下,码得整整齐齐。三分地的麻,要割上小半天。我跟在后面,也学他的样子,捡根细麻杆当镰刀,在空地上划来划去,偶尔被露水打湿了鞋,就跺着脚喊“爹”,他回头笑一笑,露出两排白牙,不说话,只招手让我离远些。

  等太阳刚要冒头,父亲就把捆好的青麻往河边运。柳行下有片浅滩,水刚没过脚踝,他把青麻一捆捆浸在水里,每捆都压上块河卵石,怕被水流冲跑。我蹲在滩上看,青麻浸了水,颜色更绿了,像刚从染缸里捞出来。泡久了,就软活了。这时天还没大亮,天上的星星没全退去,一颗一颗嵌在蓝黑色的天上,映在河里,就成了一河的星光,碎碎的,随着水波晃。青麻的影子浸在星光里,连带着父亲的裤脚,都沾了些星星的光。

  我总爱伸手去捞水里的星星,指尖一碰,星光就散了,只留下一圈圈涟漪。父亲见了,就把我抱起来,让我坐在他的肩头。从高处看,河像条银带子,柳行的影子是黑的,青麻捆在水里,像一片片绿云。他的肩膀很宽,我能闻到他身上的汗味,混着青麻的清苦,还有河水的腥气——那是乡下早晨独有的味道,现在想起来,还像在鼻尖绕。

  有一次,我坐在他肩头睡着了,醒来时已在自家炕头,身上盖着他的蓝布褂。窗外的太阳升得老高,麻地空了,河边的青麻还浸在水里,河面上的星光早就散了,只剩下粼粼的波光。奶奶说,父亲把我抱回来时,怕吵醒我,连脚步都放轻了,褂子上还沾着河边的草屑。

  后来我长大了,离开老家,到淮安念书,到无锡惠山工作。就再也没见过那样的早晨。起初,打电话回去,父亲说,河边的柳行还在,麻地也还种着,只是他年纪大了,割麻要歇好几回,浸麻也得让邻居帮忙。再后来,村庄搬迁,父亲带着家搬走了。留下了河水,留下了星光。留下的青麻地,就此撂荒了。一河星光浸青麻,也就只在回忆里荡漾了。

  有时候,电话里向父亲诉苦,说说工作中的麻烦事儿。父亲总是淡淡地说:你忘啦?那些麻,割下来,捆上,扔河里泡泡,不就软活了。

  嗯,那一刻,我忽然觉得,那些年的星光,其实一直都在,照着浸在河里的青麻,也照着我们共同的岁月,从来没散过。

  一直不会散呢。(徐长波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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